

在龚家山,寻找橄榄树的词根词缀-皇冠手机娱乐游戏平台
□ 杨庆珍(成都)
阳光正好。橄榄树在风里梳理它的叶子,灰绿的披针形叶片轻微颤栗,像无数纤细的羽毛在抖动。如此看来,这些树似乎是一群巨鸟,它们暂停在此,安静地晒会儿太阳,随时就会起飞。
站在有一千多年树龄的橄榄树下,难免让人产生置身幻境的感觉。这上百株排列在甬道两边的巨树,苍颜古貌,悲欣交集,一如穿越时空的来访者。刚哥说,它们是从遥远的西班牙运来的,先海运,再陆运,途径一万多公里的行程,最终在川西平原东部边缘的龚家山落地生根。此刻,阳光洒在盆地里,光影斑驳,这些树以静默的形式,仰望蓝天,倾听风声,辨别飞过的鸟语,哪一句是远方捎来的问候呢?
伸手触摸它们,手指抚过坚硬的树皮,分明有花岗岩的质感,冰冷粗糙,颜色是接近礁石的深褐色,这是千年风雨冲刷洗礼之后的加冕。我知道,它们其实都有一颗温暖且柔软的心,深埋于内在。橄榄树,我轻声呼唤它们的名字,瞬间,潮湿的情愫如潮水一样漫卷,与此同时,一阵悠远的歌声从天际飘来:“不要问我从哪里来,我的故乡在远方……”
歌声把思绪带回三十多年前的某个下午,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我的大舅正坐在旧竹椅上,头上是秋天的柿子树,青黄的柿子满树悬挂。父母都去田里忙活了,秋收季节,乡村无闲人。彼时,大舅已身患重病,我那时还小,不知他生了什么病,只记得妈妈说过,这个病难缠得很,不好医治,咳嗽咯血,外婆也是因此去世的。大舅是聪明好学的人,很小就跟着师傅跑建筑工地,调石灰、刮腻子、拿砖刀,小学文化的他居然还学会了看施工图纸。
记得彼时己黄昏,光线从柿叶间洒下,地上金光闪闪。大舅扭头问我,想吃柿子不,我点了点头。他站起来,晃晃荡荡地找来一根长竹竿,在顶端套了个网兜,又晃晃荡荡地穿过院子,来到柿子树下。他的背影那么高,瘦得像一张单薄的书页。啪的一声,树梢顶上一颗金红色的大柿子,被竹竿一扭,完整地掉进网兜里。水灵,清新,甜蜜,那滋味似乎还在我的舌尖上。我们都没说话,一只土画眉在不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啼唤着。大舅又是一阵咳嗽,然后,他忽然哼起一支陌生的歌,低低的声音:
“不要问我从哪里来,我的故乡在远方,为什么流浪,流浪远方,流浪……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,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,为了梦中的橄榄树……”
那时的我听不大懂他在唱什么,只觉得这歌和平日听的完全不一样,在那些“流浪”“远方”的后面,藏着某种难以言说、美妙动人的东西,一个我没有见过的世界,一种我不曾经历的生活。
那时我不知道这歌叫《橄榄树》,更不知道三毛和李泰祥是谁,但我一直记得听歌的那个瞬间,幸福而忧伤,就像天上飘浮的一朵云,在某个角落扎下根,慢慢变成生命的一部分。
后来,大舅去世了,跟外公外婆葬在一起。每年扫墓时,我总想起那颗大柿子的清甜,还有那首歌,以及歌里我从没见过的橄榄树。
漫漶的思绪回到眼前,这上百棵橄榄古树,它们远道而来,从一千多年前的某个清晨或黄昏出发,从万里之遥的伊比利亚半岛出发,它们想必见过太多的风雨,装满一肚皮的故事。我忽然想,它们倘若开口,说的是叽哩哇啦的洋文,还是川西方言呢?无论说什么,那一定是许多活色生香的动人故事。
橄榄古树周围的山坡上,全是年轻的橄榄树,枝叶繁茂,生机蓊郁。刚哥说,十月份采收橄榄的时候,满山热闹得很,男女老少,说说笑笑,摘下的橄榄一车车运送到山下的加工厂,当天便榨出清亮的橄榄油。新鲜橄榄的出油率才高,不能耽误。橄榄油是直接冷榨而成的,不经加热,保留天然营养成分,一百多块钱一斤,不愁销路。刚哥是金堂文史专家、作家,对这方土地有亲人般的深情,听他讲得眉飞色舞,众人一迭声地赞叹。有人补充说,橄榄油是液体黄金,内含一种叫橄榄多酚的抗氧化物,能预防心血管疾病。
橄榄树是常青树。举目四望,深秋的山岭色彩斑斓,离得最近的一棵银杏,已经将秋色一把捧上。那种明亮的黄,掺些橙红,自叶缘往中心过渡,仿佛一柄金箔折扇凑近火堆,不小心,火苗便蹿上来了。附近几株鸡爪槭,叶子已全部红透,秋天在枝杪间风生水起。只有橄榄树依然一味的绿,仿佛披挂着翠衣,静静伫立在山冈上。望过去,看它们在苍茫的天地间,高低起伏,组成庞大的橄榄树家族,忽生一种“家住苍烟落照间”的悠远浩渺。
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金堂。无端的喜欢这个名字,金色,天堂,指向富庶、丰饶、希望。生活在此地,应该是充满幸福感的。其实,在短短两天的行程里,所有的美好徐徐铺展,我已经充分领略到这里的风情:五凤溪古镇,水乡韵味旖旎如诗;云顶山,南宋石城至今犹有金戈铁马的铿锵声响;沱江边,千年瑞光塔耸入云天,雪白耀眼,如一朵祥云;怀安军遗址,草坪上风筝悠悠飘荡,在金堂的天际线上书写着平安;还有椒麻鸭、酸咪咪汤、坛子肉、藿香鲫鱼……对我这个糯米的重度爱好者而言,最不能忘记的,是香浓酥脆的“天鹅蛋”。被当地美食一番狂轰滥炸之后,还没离开,我们已经约好腊月初八再次造访。腊八年货节,你们一定要来哦,风干鸡、黑猪肉,巴适得板!这话刚哥已经说了三遍。
有橄榄树的地方,是否就有快乐、平安和富足?我站在橄榄树下,思绪散散漫漫。橄榄树与一方土地的关联,无疑是意味深长的。这是被赋予浓厚人文色彩的树木,橄榄树,它的词根是什么,词缀又是什么呢?《圣经·创世纪》记载,当鸽子衔着青绿色的橄榄枝返回诺亚方舟时,和平日子就来临了,人类和自然又重获生机。人说,橄榄树是不死树,它们的寿命长得令人嗟叹,在伊比利亚半岛,随便一棵橄榄树都可能数百岁,它们目睹过战争和硝烟,见证人类对爱与美、安宁与幸福的追求,将一切沧桑浓缩进皱缩的树干,等待人们的解译。也许生物学能解释橄榄树的古老,可是我宁愿用社会学的方式去诠释:既然橄榄枝承载着如此神圣的使命,那么,不辱使命的强烈意识,注定会造就橄榄树不死的脊梁。只要有人类繁衍,橄榄树就会生生不息,这是永恒的坚守和陪伴。我相信,橄榄树的词根是生命,词缀则是由此衍生的力量、博爱、希望、勇气等。
刚哥说,金堂的地理环境很适合橄榄树生长,它们其实比想象中的更容易成活,适应性超强,不择土地。龚家山栽种的三千多亩橄榄树,全部长势良好。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我们看,丰收时节,满树青绿泛黄的果实,密密匝匝,甚是可爱。能否在树叶缝隙里寻到一枚果实呢,我四处打量,企图捞到漏网之鱼,然而一无所获。除了叶子还是叶子,它们泛着灰绿的光泽,表情笃定,一棵陪着另一棵,在风中轻微摆动着。它们很安然,似乎在说,花开有时,结果有时,这是树的循环,人也一样。
此刻,太阳越升越高,灼热让我们一行人都脱掉了外套。这不像临近立冬的天气,暖得有些出奇,似乎不真实。露水被晒干,树林里鸟雀的喧闹声也渐渐稀疏,它们从橄榄树上拍拍翅膀,纷纷飞远了。
远方不远。橄榄树不是梦,它们真真切切就在身边,与我们同声共气地呼吸着。大舅当年唱过的歌,也许可以修改一下歌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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